A+ A-
A+ A-
戳我直接看全本

我被选为山神新娘,全村人用朱砂在我后背画满符咒。

献祭夜暴雨倾盆,神轿坠崖时听见山神嫌恶的低语:“脏。”

濒死之际,苍白少年撕开轿顶:“别信祂,我也是祭品。”

他后背浮现和我一模一样的符咒:“百年了,我们都被这咒锁着。”

当追捕的村民高举火把围住破庙,我割破手掌用血在墙上画符。

“快假装山神发怒!”我催促少年。

他触到我鲜血的瞬间,百年前记忆复苏——被活埋的妹妹背上有同样咒文。

月光下他化作巨兽:“抓紧,我背你出去。”

我搂住他灼伤的脖颈:“现在轮到我背你了。”

---

雨点砸在柴房腐朽的顶棚上,空洞又密集,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指在敲打棺材盖。阿萤蜷在角落的稻草堆里,湿冷的霉味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柴门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映出外面人影晃动,还有压低嗓门、含混不清的交谈,嗡嗡地,像一群围着腐肉的苍蝇。

她后背的皮肤火烧火燎地疼。那粘稠的、混着陈年血腥气的朱砂,刚刚被老祭司用枯树枝一样的手指,一笔一划,虔诚又冰冷地涂抹上去。画的是“净魂咒”与“引神符”,据说是为了取悦那位住在深山云雾里的神明。符咒覆盖了整个后背,蜿蜒至颈侧,像一条条吸血的蚂蟥牢牢扒在皮肤上,每一道笔画的干涸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痒。

阿萤忍不住,手指颤抖着,隔着薄薄的粗布单衣,小心地摸向那片灼痛的区域。指尖刚一碰到,立刻像被无数细针扎了回来。她倒抽一口凉气,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锈味。柴房角落堆着劈好的木柴,旁边扔着一口薄皮棺材,那是前几日村里一个老人用过的,现在,几根粗大的铁钉正被外面的汉子抡着锤子,一下一下,狠狠砸进棺材板的边缘。咚!咚!咚!那声音盖过了雨声,沉闷得让人心口发慌,每一下都像是钉在她的骨头上。

“爹…”阿萤无意识地低唤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门外的低语停了一瞬。随即,一个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啜泣声,被强行咽了回去。那是她父亲。他大概就蹲在门外那湿透的泥地里,像一块被雨水泡胀的木头。阿萤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村里人说了,被山神选中是天大的福分,是她的命,也是全家人的福气。反抗?那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门外钉棺材的锤声砸得粉碎。她想起老祭司浑浊的眼睛盯着她时,那种看一件祭品而非活人的漠然。命,就是这样的吗?像这柴房一样,又冷又湿,只等着被抬出去,钉死,然后扔进某个深不见底的地方?

雨下得更大了,仿佛天河决了口。阿萤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后背的符咒在阴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皮肤。她望着门缝外偶尔晃过的、被雨水扭曲的火把光亮,心里一片死寂的茫然。

天刚擦黑,雨势没有丝毫减弱。柴房门被猛地拉开,冷风和更大的雨声灌了进来。两个披着蓑衣、面无表情的壮汉,像拎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把阿萤架了出去。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瞬间打透了单衣,冰得她一个激灵,后背的符咒仿佛活了过来,在冰冷的刺激下烧灼得更痛。

村口,一乘用整根黑沉木挖成的神轿停在那里,像一具小小的、没有盖子的棺材。轿身刻满了扭曲的符文,在昏暗的天光下透着一股不祥。她被粗暴地塞了进去。黑木内部弥漫着陈腐的泥土和朽木气味,狭小的空间仅容她蜷缩。轿帘放下,隔绝了最后一点天光和人影,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和轿子被抬起时吱嘎作响的呻吟。

山路崎岖湿滑。抬轿的汉子们深一脚浅一脚,轿子剧烈地颠簸摇晃,阿萤的头不断撞在冰冷的木壁上。每一次震动,后背紧贴轿壁的符咒都像被烙铁烫过。她死死咬着牙,血腥味在嘴里弥漫,指甲在轿底抠出了深深的印痕。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剧烈的下坠感猛地袭来!紧接着是抬轿汉子的惊呼和重物落地的闷响。神轿狠狠砸在湿滑的山石上,翻滚起来。阿萤在狭窄的黑暗空间里被撞得天旋地转,骨头仿佛要散架,每一次翻滚后背都传来撕心裂肺的摩擦痛楚。冰冷浑浊的泥水瞬间从轿帘缝隙倒灌进来,呛进她的口鼻。

世界在翻滚中碎裂、颠倒。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和窒息彻底吞没的刹那,一个宏大得无法形容的声音,带着源自亘古的冰冷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刻入骨髓的嫌恶,直接在她濒死的意识深处炸开:

“脏!”

那一个字,如同裹挟着万载寒冰的雷霆,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栗。不是声音,更像一种灵魂层面的碾压和否定。原来,这就是山神?这就是他们献祭的神明?巨大的荒谬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冻结了阿瑛所有的痛楚。原来自己连同百年来所有被献上的“新娘”,在这所谓神明眼中,不过是一件沾染了尘世污秽、令其生厌的肮脏祭品!濒死的窒息感反而淡了,一种更深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寒冷攫住了她。

也好…就这样结束吧。这肮脏的祭品身份,这被符咒烙刻的宿命。她放弃了挣扎,任由冰冷的泥水灌满口鼻,意识沉向无边的黑暗。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

“喀嚓!”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在头顶炸响!

冰冷浑浊的泥水没顶的绝望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阿萤涣散的意识被猛地拽回一丝。她呛咳着,浑浊的泥水从口鼻涌出,视线模糊一片。只见头顶那厚重的黑沉木轿顶,竟被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大洞!冰冷的、带着浓郁山林土腥气的雨水,混合着崖底翻涌上来的水汽,兜头浇下,激得她一哆嗦。

透过破裂的洞口和滂沱的雨幕,她看到一张脸。

那是个少年。湿透的黑发紧贴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雨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的眼睛很特别,是山林深处最幽暗处潭水的颜色,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某种阿萤无法完全理解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同病相怜的悲悯。

“别信祂!”少年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棱,又带着灼人的急切,“祂骗了所有人!祂根本不是什么山神!快出来!”他急切地朝她伸出手,那只手同样苍白,指节修长却显得异常有力。

阿萤被这剧变惊得完全呆住,大脑一片空白。山神…是假的?那刚才那声嫌恶的“脏”…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少年冰冷的手掌,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窜入骨髓,冻得她一颤,但这冰冷中又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安的稳定力量。少年猛地发力,将她像一片羽毛般从灌满泥水的残破轿厢里拽了出来!

冰冷的山风裹挟着暴雨,瞬间将她浇透。阿萤跌坐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牙齿咯咯作响。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同样浑身湿透、散发着非人寒意的苍白少年。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脖颈流下,浸透了他单薄的粗布衣衫。那衣衫的后背处,湿透的布料紧贴着他的皮肤,透出下面一片……极其眼熟的、暗红色的、扭曲的纹路!

阿萤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手,颤抖着指向少年的后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少年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背对着她,沉默了几秒。然后,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抬手,“嗤啦”一声,撕开了自己后背湿透的衣衫!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裸露的脊背。

就在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一道与阿萤后背如出一辙、分毫不差的巨大朱砂符咒,赫然显现!同样是“净魂咒”与“引神符”!同样是暗红得发黑、扭曲盘踞的线条!只是那朱砂的颜色更加沉暗,仿佛浸透了百年的血泪和风霜,死死烙印在他的骨肉之中,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腐朽和怨憎气息。

阿萤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惊恐的泪水混着雨水滚落。一模一样的符咒!那禁锢她、标记她为祭品的烙印,竟也出现在这个救了她、口口声声说山神是假的少年身上!

少年没有回头,他望着黑沉沉、雨幕笼罩的悬崖深处,那正是神轿坠下的方向。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百年的寒冰与绝望:

“看见了吗?…一模一样。百年了…我们所有人,都被这道‘山神的恩赐’,锁在黄泉与尘世的夹缝里,不得解脱。”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直视着阿瑛惊恐的眸子,雨水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因为,我也曾是‘山神的新娘’。”

“百年前,和你一样,被钉进那口黑沉木的‘棺材’,被扔下这断魂崖。”他指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声音里淬着刻骨的恨,“百年来,所有被献祭者的怨魂,都困在这道符咒里,不得轮回,不得解脱!它吸食我们的恐惧和绝望,滋养着那个盘踞在深渊里、假借神明之名的怪物!”

阿萤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她看着少年背上那在雨中显得更加刺眼、更加怨毒的符咒,又想起自己后背那火烧般的灼痛。不是福分,不是荣耀,是持续百年的诅咒!是滋养邪魔的养料!巨大的恐惧和被欺骗的愤怒猛地攫住了她,比刚才坠崖濒死更甚。

“跑!”少年猛地低吼一声,一把抓住阿萤冰冷颤抖的手腕,那刺骨的寒意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牵引。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急迫,“他们很快会来!发现祭品丢失,他们会像疯狗一样追上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阿萤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被少年拽得踉跄向前。两人一头扎进更加浓密、湿滑的山林。暴雨如注,砸在茂密的枝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和湿滑的苔藓,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少年似乎对这片危机四伏的山林异常熟悉,他拉着她,在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湿滑的巨石间敏捷地穿行,避开那些隐藏在落叶和藤蔓下的深坑。

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阿萤大口喘着气,肺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剧烈的奔跑,后背紧贴湿透衣物的符咒都传来撕裂般的摩擦痛楚。她咬紧牙关,拼命跟上少年那快得不像活人的速度。她能感觉到少年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冰冷坚硬得如同山石,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知跑了多久,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山林深处涌起的浓雾却弥漫开来,像乳白色的鬼魅,缠绕着树干,吞噬着路径。少年猛地停下脚步,拉着阿萤闪身躲到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的岩石后面。他竖起一根苍白的手指贴在唇边,眼神锐利如刀,示意噤声。

阿萤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膛。隔着浓雾和雨声,她隐约听到了!远处,从他们坠崖的方向,传来了模糊而嘈杂的人声,还有……火把在雨中噼啪燃烧、艰难穿行的声音!

“搜!仔细搜!神轿掉下去了,祭品肯定跑不远!”

“分头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山神震怒,村子就完了!”

那是村长嘶哑又带着极端恐惧的咆哮,还有老祭司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经质的念念有词,似乎在吟诵着什么安抚或追踪的咒文。

追兵真的来了!而且人数不少!

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阿瑛的心脏,比雨水更冷。少年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眼神扫视着浓雾弥漫的四周,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他猛地压低声音:“跟我来!”

他拉着阿萤,不再走“路”,而是直接钻入更加茂密、几乎无法通行的荆棘丛和蕨类植物之中。尖锐的刺划破了阿萤裸露的手臂和小腿,留下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但她一声不吭,只是死死攥着少年的手,那是她在绝望泥沼中唯一的浮木。

浓雾深处,一座坍塌了大半的破败建筑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残破的土墙,断裂的梁木斜指着阴沉的天空,屋顶只剩下几片摇摇欲坠的瓦片。

“是山神庙…废弃很多年了。”少年喘息着解释,拉着阿萤从一个巨大的豁口钻了进去。

庙内比外面更暗,充斥着一股浓重的尘土、朽木和鸟兽粪便混合的呛人气味。雨水从残破的屋顶滴滴答答落下,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几尊残破得面目模糊的神像歪倒在角落的阴影里,空洞的眼窝似乎在注视着这不速之客。残存的墙壁上,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褪色剥落的、扭曲的壁画痕迹,描绘着模糊不清的“神明”接受供奉的场景,在摇曳的阴影中显得格外诡异。

这里并不能提供真正的安全,只是一个暂时躲避风雨和追捕的角落。寒意从湿透的衣服渗入骨髓,阿萤抱着双臂,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她看着少年警惕地守在豁口旁,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他那湿透的粗布衣衫紧贴着后背,那道暗红色的、巨大的符咒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如同一条盘踞在他脊骨上的毒蛇。

“那个…祂…”阿萤的声音嘶哑颤抖,打破了庙内死寂的紧张气氛,“深渊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少年身体微微一僵。他没有回头,沉默了片刻,才用那种浸透寒意的声音低低回答:

“不知道它真正的名字。百年来,它盘踞在崖底最污秽的阴脉交汇处,吸食着恐惧、绝望和被献祭者的魂灵…它需要这些‘养分’,维持它的存在,甚至…变得更强大。”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背上的符咒,就是它设下的‘锁’和‘引’。锁住我们,让我们无法逃离这片被它力量笼罩的山域;也像灯油里的灯芯,将我们的痛苦和恐惧,源源不断地‘引’给它,滋养它的贪婪。”

阿萤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反手摸向自己后背。那符咒的灼痛感似乎更清晰了,仿佛能感觉到某种邪恶的吸力正透过皮肤传来。她想起老祭司画符时那狂热而虔诚的眼神,想起村民们抬轿时麻木而敬畏的表情…百年愚昧,滋养着一个贪婪的怪物!而她和眼前这个少年,不过是这漫长血食链条上最新的祭品。

“那…怎么才能解开它?”阿萤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希冀,望向少年苍白沉默的侧影。

少年缓缓转过身,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更加幽邃。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

“在那边!有动静!”

“火光!看!是那座破庙!”

“围起来!快!别让祭品跑了!亵渎山神,天诛地灭啊!”

庙外,嘈杂的呼喊、急促的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骤然逼近!浓雾被数支跳跃的火光撕开,影影绰绰的人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迅速将破庙残破的豁口和几个透风的破洞堵得严严实实!

跳跃的火光透过破洞和豁口,将庙内残破的神像和蛛网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影幢幢。村长那张被火光扭曲的脸出现在最大的豁口处,眼神里混杂着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刀锋在火光下闪着寒芒。

“妖孽!出来!”村长嘶声咆哮,唾沫星子横飞,“竟敢劫走山神的新娘!你要害死全村的人啊!”他身后的村民举着火把,脸上同样写满了恐惧催生出的狰狞,像一群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老祭司干瘪的身影挤在人群前面,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庙内阴影里的少年,声音尖利得刺破雨幕:

“是他!就是这百年不散的怨鬼邪祟!迷惑了祭品,亵渎神明!快!用朱砂!用火!驱散他!把新娘抢回来献给山神赎罪啊!”

朱砂!阿萤的心猛地一沉。她猛地想起老祭司画符时那粘稠暗红的颜料,想起少年背上的符咒…还有山神那声嫌恶的“脏”!她下意识地看向少年。

只见少年在“朱砂”二字出口的瞬间,身体猛地绷紧,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最上等的寒玉,冰冷而透明。他痛苦地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那道巨大的符咒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暗红色的纹路骤然变得极其清晰,甚至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猩红微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痛楚扭曲了他的面容,他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地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阿萤瞬间明白了。朱砂!那画符的媒介,那所谓“神圣”之物,正是这禁锢符咒的克星,更是这百年怨魂的剧毒!村民手里,肯定带着那东西!

火把的光在逼近,村民们被老祭司的话煽动着,恐惧和愚昧化作了杀意。有人从怀里掏出了用油纸包裹的、暗红色的朱砂粉!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破庙。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望时刻,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阿萤混乱的脑海!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满是污泥和血痕的手掌——那是刚才在荆棘丛中被划破的,此刻伤口还在渗着温热的血。血…朱砂…符咒…

“快!”阿萤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痛苦蜷缩的少年嘶声大喊,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决绝而劈了叉,“快!假装山神发怒!快啊!”

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骇的动作!她猛地举起左手,毫不犹豫地用牙齿狠狠咬向自己掌心那道刚刚凝结不久的伤口!

剧痛传来,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

在少年震惊、痛苦又茫然的目光中,阿萤将涌血的掌心狠狠按在身旁那堵相对还算完整的、布满灰尘和污迹的土墙上!她咬着牙,忍受着掌心撕裂的剧痛,用自己温热的、鲜红的血液,在那肮脏的墙面上,疯狂地涂抹、勾勒起来!她画得毫无章法,却竭尽全力模仿着记忆中后背那巨大符咒扭曲盘踞的轮廓!一道粗犷、狰狞、用活人鲜血涂抹的“引神符”在土墙上迅速成形,在摇曳的火光下散发着原始而暴戾的气息!

“快!吼!发怒!”阿萤一边疯狂地涂抹着血符,一边扭头对着少年嘶吼,鲜血顺着她的手腕蜿蜒流下,染红了衣袖,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恳求,“让他们相信!是山神怒了!是山神在惩罚他们!快啊!”

庙外的村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们只看到祭品突然咬破手掌,在墙上涂抹着什么,然后对着那邪祟嘶吼。那巨大的、用鲜血涂抹在墙上的扭曲图案,在跳跃的火光中散发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邪异感。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瞬间——

那因朱砂威胁而痛苦蜷缩的少年,猛地抬起了头!

他幽暗的眸子,瞬间锁定了阿萤那鲜血淋漓、按在血符上的手掌!

当阿萤那沾满温热鲜血的手掌,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某种撼动灵魂的纯粹意志,狠狠按在墙上那道扭曲的血符时——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少年那双因朱砂威胁而痛苦紧缩的瞳孔,骤然放大!阿萤手掌上涌出的、带着蓬勃生命气息的温热鲜血,像一把滚烫的钥匙,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狠狠捅进了他被符咒禁锢百年的灵魂最深处!

“轰——!”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灵魂的剧震。一幅被尘封、被符咒强行撕扯碎裂了百年的画面,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无法磨灭的爱意,蛮横地冲破了那层厚厚的、由怨憎和遗忘构成的冰壳,在他眼前轰然炸开!

**血。** 到处都是刺目的、粘稠的血。

不是墙上涂抹的,也不是阿萤掌心的。是流淌在冰冷泥土上的,是从一个瘦小单薄的身体里汩汩涌出的……妹妹的血!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用细弱声音喊着“哥哥”的小女孩。她的脸在记忆的碎片中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惊恐、无助、盈满了泪水,像受惊的小鹿,死死烙印在他灵魂深处。而她的背上——那瘦小的、还未完全长成的脊背上——赫然烙印着一道与他此刻背上、与阿萤背上……一模一样的、狰狞扭曲的朱砂符咒!

画面残酷地推进:被强行拖拽的哭喊,村民们麻木或狂热的脸,那口熟悉的黑沉木“棺材”……他像疯了一样扑上去,嘶吼着妹妹的名字,指甲在粗粝的木头上抓得鲜血淋漓,却被无数双手死死按住、拖开。然后,是泥土落下的沉闷声响,一下,又一下,砸在那口小小的“棺材”上,也砸碎了他整个世界……

“啊——!!!”

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尖啸,猛地从少年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啸声穿透破庙的残垣断壁,穿透哗哗的雨幕,带着足以撕裂魂魄的极致痛苦和滔天恨意,狠狠撞在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

庙外举着火把、握着朱砂的村民们,被这非人的惨嚎震得齐齐一颤,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中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他们下意识地后退,手中的火把都跟着剧烈晃动。

少年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后背那道巨大的符咒,在阿萤鲜血气息的刺激下,在灵魂深处那炸裂般记忆的冲击下,不再是暗红,而是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刺眼的猩红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在他苍白赤裸的脊背上疯狂扭动、蔓延,甚至顺着脊椎向上攀升,缠绕上他的脖颈、手臂!

“妹妹…我的…妹妹……”他嘶哑地、破碎地低语着,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幽深的眼眸死死盯着墙上那道阿萤用鲜血涂抹的符咒,又猛地转向庙外那些被恐惧冻结的村民,那目光,已然不是看同类的眼神,而是看一群……该被彻底撕碎的蝼蚁!

复仇!百年禁锢的怨毒!守护眼前这个同样被烙下符咒、给予他血之钥匙的少女!所有的情绪如同火山,在他体内轰然喷发!

“吼——!!!”

不再是人的嘶吼,而是某种洪荒巨兽的咆哮!少年身体周围的空间猛地扭曲!一股强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轰然炸开!

在阿萤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少年的身体在猩红符咒光芒的包裹下,发生了骇人的异变!他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身形在痛苦中急速膨胀、拉伸!苍白的皮肤下,肌肉虬结贲张,覆盖上坚硬如铁的、带着金属般幽暗光泽的鳞甲!他的头颅在变形,颧骨凸起,吻部拉长,森白的利齿刺破嘴唇暴露出来,在火光下闪着寒光。一条覆盖着同样鳞片、粗壮有力的长尾猛地扫出,抽打在残破的庙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仅仅瞬息之间,那个苍白清瘦的少年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足有破庙半壁高的、散发着滔天凶戾气息的狰狞巨兽!它覆盖着幽暗鳞甲的身躯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猩红的、充满无尽痛苦与杀意的竖瞳,如同两盏来自地狱的血灯,穿透雨雾,死死锁定了庙外那些渺小的、因极度恐惧而僵立的人类!

“山…山神…显灵了?!”村长手中的柴刀当啷一声掉在泥水里,他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着,眼神涣散,只剩下最纯粹的、源自灵魂的恐惧。老祭司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直接瘫软在地,腥臊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下裳。其他村民手中的火把纷纷掉落,朱砂包滚进泥水,他们惊恐地尖叫着,连滚爬带地想要逃离这噩梦般的场景!

巨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蕴含着百年的积怨和毁灭一切的冲动。它布满利爪的前肢猛地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拍向那堵阻挡在它和仇敌之间的残破庙墙!

“轰隆——!!!”

土石崩飞!烟尘弥漫!本就摇摇欲坠的半边庙墙如同纸糊般被彻底粉碎!巨大的碎石和断裂的梁木四散飞溅!月光——那轮被暴雨洗刷后显得格外清冷、甚至带上了一丝不祥血色的月光——再无阻碍,如同冰冷的瀑布,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破庙内外的狼藉,照亮了巨兽那充满压迫感的恐怖身躯,也照亮了蜷缩在角落、满身血污和灰尘的阿萤!

“快!”阿萤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巨兽的咆哮和破墙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但她没有一丝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就在碎石瓦砾还在簌簌下落、烟尘尚未散尽的刹那,她看准了巨兽那布满坚硬鳞甲、却相对宽阔的后背,如同扑向唯一的生路,手脚并用地猛扑过去!

她的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鳞甲上,撞得她生疼。但她死死咬住牙,用尽全身力气,双臂不顾一切地环抱住巨兽的脖颈!那脖颈粗壮无比,覆盖着坚硬冰冷的鳞片,上面还残留着刚才因朱砂刺激和强行化形而崩裂的伤口,渗着暗色的液体,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血腥与铁锈的气息。

“走!”阿萤将脸贴在冰冷坚硬的鳞片上,朝着巨兽的耳朵方向嘶声大喊,“离开这里!快走!”

巨兽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似乎被脖颈上突然增加的重量和那嘶喊声唤回了一丝理智。那双充满毁灭冲动的猩红竖瞳扫过庙外那些瘫软在地、屎尿齐流、彻底丧失反抗意志的村民,又低头看了一眼死死箍住自己脖颈、如同藤蔓般依附的少女。百年的血仇在胸腔里翻腾咆哮,但另一个更清晰、更急迫的念头压倒了一切——带她走!离开这吃人的地方!离开这符咒的囚笼!

“吼——!”一声低沉却不再狂暴的咆哮。巨兽猛地一蹬后肢!坚实的地面在它恐怖的力量下瞬间龟裂、下陷!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沛然莫御的巨力,骤然腾空而起!

“哗啦啦——!”

残存的、本就脆弱不堪的庙顶,在巨兽冲天而起的撞击下,如同朽烂的纸壳般彻底粉碎!断裂的梁木、破碎的瓦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巨兽背驮着阿萤,破开这最后的囚笼阻碍,悍然冲入了血月笼罩、群山沉默的夜空!

狂风瞬间变得无比猛烈,带着高空特有的寒意和自由的气息,狠狠灌入阿萤的口鼻,几乎让她窒息。她死死闭着眼,双臂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如同铁箍般勒住巨兽那冰冷坚硬、布满伤痕的脖颈。身体被强大的惯性死死压在巨兽宽阔的后背上,每一次巨兽强有力的肌肉收缩和翅膀(如果它有的话)扇动带来的升力,都让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移位。失重感让她头晕目眩,唯有身下那冰冷坚实的触感和耳边呼啸的风声,是唯一的真实。

她不敢睁眼,只感觉巨兽在急速攀升,破开冰冷的雨云,下方村民惊恐绝望的哭喊和火把微弱的光点迅速缩小、模糊,最终被翻滚的云雾彻底吞噬。山村的轮廓在血色的月光下,如同一个微缩的、充满罪恶的棋盘,被飞快地抛在身后。

不知飞了多久,剧烈的颠簸终于稍稍平复。阿萤鼓起全身的勇气,颤抖着,将紧闭的眼睑掀开一条细缝。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

脚下,是深不见底、翻涌着乳白色云海的万丈深渊。前方,是连绵起伏、在血色月光下勾勒出狰狞剪影的群峰,像一头头沉默蛰伏的太古巨兽。一轮巨大得不可思议的、散发着不祥血晕的月亮,低低地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仿佛触手可及,冰冷的月华将巨兽幽暗的鳞甲边缘镀上了一层诡异的猩红。他们正悬停在一处陡峭如刀削的悬崖之巅,脚下就是翻腾的云海。凛冽的罡风呼啸着,卷起阿萤早已散乱不堪的头发和破碎的衣角。

巨兽缓缓降落在这绝巅的危崖边缘,四只覆盖着鳞甲的巨爪稳稳扣住冰冷的岩石,庞大的身躯微微起伏,似乎在平复力量消耗带来的喘息。它猩红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下方翻涌的云海和远处黑沉沉的山峦。

阿瑛小心翼翼地松开一只勒得发僵的手臂,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低头,目光落在巨兽布满鳞甲的脖颈上。那里,紧贴着她刚才环抱的位置,几片坚硬的鳞甲不知何时被掀起,露出下面被灼伤的、颜色诡异的皮肉——那正是她手掌流出的鲜血直接接触过的地方!而更让她心脏骤缩的是,自己后背那片被朱砂符咒覆盖的皮肤,此刻正隔着破烂的衣衫,传来一阵阵强烈无比的灼热感!仿佛有滚烫的烙铁紧贴着脊椎!符咒在发烫!

她猛地抬头,望向巨兽那宽阔的后背。在血色月华的照耀下,她清晰地看到,巨兽后背中央,沿着脊椎的位置,那道由少年身上符咒转化而来的、巨大而扭曲的猩红图腾,正散发着强烈的、灼热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流动的岩浆,在幽暗的鳞甲上蜿蜒闪烁,与她后背符咒的灼热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仿佛两道被诅咒的烙印,隔着衣物和鳞甲,在月下痛苦地呼应着。

就在这时,巨兽庞大的身躯忽然轻轻一震。它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头,那双充满痛苦、暴戾,却又在最深处残存着一丝属于“少年”的疲惫和茫然的猩红竖瞳,看向了背上的阿萤。那眼神无比复杂,有百年血仇未报的不甘,有冲破牢笼的疲惫,有对前路的茫然,还有一种……阿萤无法完全解读的、近乎依赖的脆弱。

阿萤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看着巨兽脖颈上被自己鲜血灼伤的痕迹,看着它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疲惫,看着它背上那与自己命运相连、同样灼热发烫的符咒图腾……一种超越了恐惧、超越了怜悯的情绪,如同破土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绝巅寒意的空气,挺直了因寒冷和恐惧而蜷缩的脊背。那双曾被绝望笼罩的眸子,在血色的月光下,第一次燃起了某种坚定的、近乎于火焰的光芒。

她松开紧抱着巨兽脖颈的手臂,不再是为了固定自己,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守护的姿态。她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前挪动身体,直到自己完全坐到了巨兽宽阔背脊的最前方。然后,她伸出双臂,再次环抱,但这一次,是环抱住巨兽那覆满鳞甲的、粗壮的脖颈下方,一个相对可以稳固支撑的位置。

她的脸颊贴在冰冷粗糙的鳞片上,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罡风,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石子,砸在巨兽的耳畔:

“听着…”

“现在,轮到我背你了。”

血色月光如凝固的瀑布,笼罩着悬崖之巅。少女染血的嫁衣紧贴着巨兽冰冷的鳞甲,两道灼热的符咒在月光下无声共鸣。山风卷起她散乱的黑发,露出下方那双映着血月的、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巨兽庞大的头颅微微侧转,猩红竖瞳深处,那丝属于“少年”的茫然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悬崖之下,深渊翻涌,而更远处的山坳里,几星微弱的、如同毒蛇眼眸的火把光亮,正顽强地穿透浓雾,朝着他们所在的绝巅方向,艰难而执拗地蜿蜒而来。

冰冷的罡风在绝巅呼啸,卷起阿萤散乱的黑发,抽打在她满是污泥和血痕的脸上。身下巨兽的鳞甲坚硬冰冷,却奇异地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稳定感。她环抱着它粗壮的脖颈,指尖能清晰感受到鳞片下肌肉每一次有力的搏动,以及那几处被她鲜血灼伤后留下的、带着奇异温度的凹陷。

“听着…” 她将脸颊用力贴在冰冷的鳞片上,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穿透力,“现在,轮到我背你了。”

巨兽庞大的身躯似乎凝滞了一瞬。那因痛苦和暴戾而始终紧绷的肌肉线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弛。它侧过头,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猩红竖瞳,深深看向背上的少女。血月的光辉倒映在它巨大的瞳孔里,也映出阿萤那张沾满污迹、却因某种决绝信念而焕发出奇异光彩的脸庞。竖瞳深处,那属于“少年”的、被百年怨毒冰封的茫然与脆弱,如同深潭底部的微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它没有发出咆哮,只是从喉咙深处滚过一声低沉悠长的、仿佛来自远古山脉腹地的嗡鸣。那声音不再充满毁灭的欲望,更像是一种沉重的应和,一种将全部信任交付的无声宣言。

就在这时,悬崖下方,那翻腾的云海深处,猛地传来一声令人灵魂冻结的、非人的嘶鸣!

那声音尖锐、粘腻,带着无尽的贪婪和一种被冒犯的狂怒,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耳膜!是盘踞在深渊的怪物!它感应到了祭品的气息,更感应到了那滋养它的符咒烙印正在脱离掌控!

几乎在嘶鸣响起的刹那,巨兽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它和阿萤后背的符咒,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烙铁,骤然爆发出难以忍受的灼热!那不再是共鸣的温暖,而是被强行抽取生命力和灵魂的剧痛!两道符咒在血月下猩红欲滴,光芒疯狂闪烁,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吸管,正贪婪地从他们体内汲取着什么!

“唔!”阿萤痛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后背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炙烤,意识都因剧痛而模糊了一瞬。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某种宝贵的东西正在被强行抽离,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

巨兽发出一声饱含痛苦与愤怒的咆哮,猩红的竖瞳瞬间锁定下方翻涌的云海!它猛地抬起覆盖着鳞甲的巨大前肢,利爪森然,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朝着下方那看不见的深渊挥去!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力量冲击波轰然爆发!

“轰隆——!”

下方翻滚的云海被这股沛然巨力硬生生炸开一个巨大的空洞!浑浊的气浪裹挟着刺鼻的硫磺与腐朽气息冲天而起!透过那瞬间的空洞,阿萤看到了让她永生难忘的景象——

深渊底部,根本不是什么神明的居所!那是无数扭曲纠缠的骸骨堆积成的尸山!人类的,兽类的,层层叠叠,早已腐朽发黑,在粘稠的暗红色泥沼中沉浮。而在那尸山血海的最中央,盘踞着一团巨大、蠕动、难以名状的恐怖存在!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由无数怨魂痛苦面孔和粘稠污血强行聚合而成的、不断扭曲沸腾的肉块!无数条由骸骨和污血构成的、半透明的、散发着恶臭的触手,正从它那令人作呕的“躯体”中疯狂伸出,向上抓挠,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因符咒灼烧而逸散出的痛苦与恐惧!两颗巨大、浑浊、充满无尽恶意的黄色眼珠,如同两盏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油灯,穿透云层的空洞,死死地、贪婪地锁定了悬崖顶端的阿萤和巨兽!那目光中只有最原始的、对“食物”的渴望!

“嗬…嗬…” 那怪物发出含混不清的嘶鸣,一条由无数细小骷髅头组成的巨大污血触手,如同一条腐烂的巨蟒,猛地从空洞中探出,无视空间的距离,带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和污秽能量,朝着悬崖顶端的巨兽和阿萤狠狠卷来!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吼——!”巨兽的咆哮充满了极致的厌恶与暴怒!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旋,粗壮有力的长尾如同钢鞭,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抽向那条污秽的触手!

“嘭!!!”

沉闷的巨响在悬崖上空炸开!污血四溅,碎骨纷飞!那巨大的触手被硬生生抽得断掉一截,污浊的液体如同酸雨般洒落。但更多的、更粗壮的触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从云海空洞中疯狂涌出!

“抓住它!抓住祭品!亵渎者死!”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悬崖侧下方的山脊上,传来村长歇斯底里、被恐惧彻底扭曲的尖嚎!是那些村民!他们竟然凭借着愚昧的狂热和对山神(怪物)惩罚的恐惧,攀爬着陡峭的山壁,也追了上来!几支残存火把的光亮在夜风中摇曳,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他们看到了云海空洞下的恐怖景象,那瞬间的惊骇几乎让他们魂飞魄散,但老祭司疯狂挥舞的手臂和嘶哑的诅咒,再次点燃了他们心中扭曲的“信仰”!

“杀了那邪兽!夺回新娘献给山神!” 老祭司干瘪的嘴唇急速开合,神经质地念着破碎的咒语,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巨兽,“它阻挡了神路!它是灾祸之源!朱砂!快用朱砂!”

几个胆子稍大的村民,脸上混杂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洗脑的疯狂,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将里面暗红色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朱砂粉末,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狠狠朝着悬崖顶端的巨兽方向泼洒过来!

猩红的朱砂粉末在夜风中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对灵魂本源极具侵蚀性的污秽力量!

“呃啊——!”

巨兽庞大的身躯猛地剧震!那些朱砂粉末如同滚烫的烙铁,落在它覆盖鳞甲的身躯上,尤其是后背那巨大的符咒图腾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响!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它!那猩红的符咒光芒疯狂扭曲、黯淡,仿佛随时要熄灭!巨兽发出痛苦到极致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踉跄着后退,几乎要从悬崖边缘跌落!它那双燃烧的竖瞳因剧痛而涣散,狂暴的气息瞬间萎靡了大半!

“不!”阿萤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朱砂!这克制怨魂的剧毒!眼看深渊中更多的污秽触手即将卷至,下方村民的朱砂威胁近在咫尺!巨兽在双重夹击下痛苦挣扎,符咒的光芒明灭不定,庞大的身躯摇摇欲坠!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爪,再次扼紧了她的喉咙!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符咒…是诅咒,也是连接!朱砂能伤害它,那她的血呢?刚才在破庙,她的血似乎能引动符咒更深层的力量,甚至唤醒了少年的记忆!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她没有丝毫犹豫!在巨兽因剧痛而低俯下头颅、发出痛苦呜咽的瞬间,阿萤猛地松开一只环抱的手臂,身体向前扑出,整个人几乎伏在了巨兽宽阔而痛苦震颤的后背上!她伸出那只在破庙咬破、此刻伤口尚未完全凝结的手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按在了巨兽后背中央,那道因朱砂侵蚀而光芒黯淡、痛苦扭曲的巨大符咒图腾的正中心!

温热的、带着少女鲜活生命气息的鲜血,瞬间浸透了冰冷的鳞甲,渗入那道猩红扭曲的符咒刻痕之中!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嗡鸣,从巨兽体内轰然爆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当阿萤那混合着决绝意志与守护之念的温热鲜血,狠狠浸入巨兽后背那痛苦扭曲的符咒核心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而强大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点燃,从符咒的最深处,沿着那鲜血的脉络,轰然爆发!

不再是痛苦,不再是怨毒!

那是一种被强行压抑了百年、被污秽和诅咒层层包裹的——最原始、最洁净的守护之力!是哥哥在妹妹被拖走时,指甲抓裂在棺木上迸发的绝望守护!是百年来所有被献祭者,在生命最后一刻,对生之眷恋、对恶之诅咒中,残存的那一丝最本真的祈愿!

“轰——!!!”

刺目的、不再是猩红污秽,而是纯净炽烈的金色光芒,如同挣脱牢笼的太阳,骤然从巨兽后背的符咒图腾中爆发出来!那光芒瞬间驱散了血月的阴霾,照亮了整个悬崖绝巅!无数道细密的金色光纹,如同活物般,顺着符咒的刻痕疯狂蔓延,瞬间覆盖了巨兽庞大的身躯!

那光芒所及之处,覆盖巨兽身躯的坚硬鳞甲,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竟开始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消融、剥落!仿佛要褪去这层由百年怨毒凝结的沉重外壳!

深渊之下,那污秽怪物发出的贪婪嘶鸣,瞬间变成了惊恐万分的尖啸!纯净的金光如同最致命的毒药,照射在它那些探出的污血触手上,触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蛞蝓,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迅速萎缩、焦黑、化为飞灰!那颗巨大的黄色眼珠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贪婪被强行打断的狂怒!

“不!我的祭品!我的力量!”怪物那粘腻的意识波动,带着疯狂的挣扎,狠狠冲击着阿萤和巨兽的意识。

“闭嘴!”一个嘶哑的、属于少年的声音,带着百年的积怨和此刻被纯净力量点燃的极致愤怒,猛地从金光中心爆发出来!那声音不再属于巨兽的咆哮,而是清晰的人声!是那个苍白少年!他残存的意识,在阿萤鲜血引动的守护之力下,正艰难地、无比痛苦地冲破怨毒躯壳的束缚!

“你不配为神!你只是盘踞在尸骨上的蛆虫!”少年的声音如同泣血的控诉,穿透金光,狠狠砸向深渊,“百年来,你吸食我们的恐惧和绝望!今日,就用这被你视为污秽、却蕴藏着真正力量的祭品之血,洗净你的罪孽!”

随着这声泣血的控诉,覆盖巨兽全身的金色光芒骤然向内坍缩、凝聚!巨兽那庞大的、覆盖鳞甲的身躯,在金光的包裹中剧烈扭曲、变形!痛苦而壮烈!鳞甲大片大片地剥落、化为飞灰,露出下面…不再是狰狞的兽躯,而是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虚幻而痛苦的人形光影!

一个是身着破旧古代麻衣的苍白少年,面容清晰,眼神中燃烧着百年的恨意与此刻解脱的决绝。而另一个,紧紧依偎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身形瘦小、穿着同样古老破烂衣裙的小女孩虚影!她的小脸苍白透明,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孩童的惊恐和茫然,后背赫然烙印着那道一模一样的、此刻也被纯净金光点燃的符咒!

“妹妹…”少年光影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尽的悲恸与温柔,他紧紧握住小女孩光影的手。

阿萤伏在巨兽(或者说,那正在消散的巨兽残躯)背上,泪水汹涌而出。她明白了!这符咒,这诅咒,不仅锁住了百年的怨魂,更将这对至亲的灵魂,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强行捆绑、扭曲在了一起!少年的怨毒与守护,妹妹的恐惧与无辜,在深渊怪物的污染下,最终化为了那充满毁灭力量的恐怖巨兽!

“哥哥…好痛…”小女孩光影发出细弱如同蚊蚋的哭泣。

“不怕了,囡囡,”少年光影的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他抬头,目光穿透金光,深深看向伏在残躯之上的阿萤,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激与诀别,“谢谢你…让我们…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

他猛地转头,与妹妹的光影一起,看向下方因金光而痛苦翻滚、发出刺耳尖啸的污秽怪物!两人虚幻的身影手牵着手,带着百年的血泪和此刻被净化的、无比纯粹的守护与解脱之念,化作两道最璀璨的金色流星,义无反顾地朝着深渊中那团蠕动的污秽核心,决绝地俯冲而下!

“以吾兄妹之魂!以百年血祭之怨!净!!!”

少年与妹妹的魂音合二为一,如同最后的审判,响彻深渊!

“不——!!!”污秽怪物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嘶嚎。

轰——!!!!

无法形容的、纯粹由灵魂意志引爆的净化之光,在深渊最污秽的核心处轰然爆发!那光芒比太阳更耀眼,瞬间吞噬了那团蠕动的污秽肉块,吞噬了无数骸骨尸山!刺目的金光穿透翻涌的云海,将整个悬崖绝巅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股强大的、带着净化意味的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将悬崖边缘的碎石都震得簌簌滚落!

那些刚刚攀爬上来、正举着朱砂包准备再次攻击的村民们,被这毁天灭地般的景象和那纯净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冲击波狠狠掀翻在地!他们手中的火把熄灭,朱砂包被吹得无影无踪,一个个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冰冷的岩石上,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对天地之威的恐惧和茫然。老祭司张大了嘴,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那爆发的金光中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最终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金光持续了数息,才缓缓黯淡、消散。

深渊之下,翻涌的云海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净化从未发生。那股令人作呕的污秽气息,那贪婪的嘶鸣,那盘踞百年的恐怖存在,连同那堆积如山的骸骨,都彻底消失无踪。唯有一片澄澈的、带着山林雨后清冽气息的黑暗。

悬崖绝巅,一片死寂。

血月的光芒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那层不祥的猩红,恢复了清冷的银辉,静静地洒在狼藉的崖顶。

阿萤跪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浑身脱力,身体因过度消耗和精神冲击而控制不住地颤抖。她面前,巨兽庞大的身躯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被金光灼烧过的、散发着淡淡焦糊味的空地,以及几片迅速失去光泽、化为尘埃的幽暗鳞片。

结束了?那对兄妹…他们…

就在她心口被巨大的空茫和悲伤填满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暖意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在她面前缓缓凝聚。

光芒散去,显露出两道几乎透明、仿佛随时会随风而逝的身影。

正是那少年和妹妹的残魂。他们比刚才更加虚幻,身形模糊,仿佛由最脆弱的星光构成,手牵着手,漂浮在离地面寸许的空中。少年脸上百年积郁的怨毒和痛苦彻底消散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圣洁的平静和解脱。妹妹依偎在他身边,小小的脸上也不再是惊恐,而是一种懵懂的安宁。

少年残魂的目光,温柔地落在阿萤身上。他的嘴唇微微开合,没有声音,但一道清晰无比的意念,直接传入阿瑛疲惫不堪的心底:

“谢谢你…阿萤。你的血,你的勇气…斩断了这百年的锁链,净化了污秽…也让我们…得以解脱…”他的目光看向身边懵懂的妹妹,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妹妹的魂灵纯净,并未被怨毒彻底污染…她…还有机会…”

阿萤的泪水无声滑落,她看着那两道即将消散的残魂,哽咽着说不出话。

少年残魂的嘴角,似乎浮现出一抹极其微弱的、释然的弧度。他最后深深地看了阿瑛一眼,那目光里包含着感激、祝福,还有一丝托付的意味。随即,他牵起妹妹的手,两道虚幻的身影在清冷的月辉下,开始缓缓上升,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如同融入月光的两缕轻烟。

“哥哥…我们去哪儿?”小女孩的意念带着一丝好奇和依恋。

“去…一个没有符咒…没有痛苦的地方…”少年温柔地回答。

最终,那两道微光彻底消散在月光里,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夜风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悬崖之上,只剩下阿萤一人。她呆呆地跪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后背那片符咒烙印的地方,灼热感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奇异的、仿佛被彻底洗净的清凉。她下意识地反手摸去,触手所及,是光滑的皮肤。那曾经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她身上的朱砂符咒,连同那深入骨髓的束缚感,已然随着深渊怪物的湮灭、随着少年兄妹的解脱,彻底消失无踪了。

自由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着她。夜风吹拂着她破碎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带来前所未有的、属于山野的清新气息。她抬起头,望向远方。连绵的群山在清冷的月光下沉默地绵延,如同沉睡的巨兽。山坳深处,那个曾经禁锢她、将她视为祭品的山村,只剩下几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灯火,在无边的黑暗中苟延残喘。

一切都结束了。那场噩梦般的献祭,那百年的诅咒,那深渊的怪物,还有那对纠缠百年的兄妹灵魂。

阿萤缓缓地、艰难地从冰冷的岩石上站起身。身体各处传来剧烈的酸痛,手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站得很稳。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此刻却显得异常澄净安宁的深渊,又看了一眼远处山村的方向,眼神复杂,却没有停留。

她转过身,不再回头。清冷的月光为她破碎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她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独自走向悬崖另一侧,那月光照亮的下山小径,走向群山之外,那片未知的、却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天地。

在她身后,悬崖边缘,几片被鲜血浸染过、又被金光灼烧过的泥土上,几点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金色光点,悄然闪烁了几下,最终融入清辉,彻底消失不见。仿佛某种最后的祝福,悄然隐没于天地之间。

更新时间:2025-07-07 06:53:12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