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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暗恋

给陆辞当了七年助理,我偷偷爱了他七年。

他高烧说胡话时,我鬼使神差吻了他滚烫的唇。

第二天他扣着我下巴问:“昨天谁进过我卧室?”

我低头交上辞职报告:“陆总,工资很满意,只是七年该换人了。”

他冷笑撕碎报告:“换个枕头都要适应三天,你觉得我换得掉你?”

直到一场车祸撞碎他的倨傲。

病房里他攥着我手腕,声音沙哑:“林晚,你电脑密码是我生日。”

“那个旧笔记本里……”

我抽回手轻笑:“陆总,偷看可是要付七年利息的。”

空气凝滞得如同冷却的沥青,几乎要粘住每一次呼吸。陆辞的卧室厚重窗帘紧闭,一丝外界的亮光都无法渗透进来,只留一盏落地的夜灯在角落,散发着昏弱的光芒,光线像是被吸走,只勉强勾画出床上那个沉睡身影的模糊轮廓。

林晚端着加了微量安神药的温水杯,指尖冰凉得发麻,几乎握不住温热的杯壁。她停在距离床榻一臂远的位置,一个最妥当的距离——足以让她看清他的状况,却又界限分明地分隔在助手的职责之外。陆辞睡得很沉,白日里那种裹着冰棱的锐利全然收敛,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疲惫,如同被打磨去锋芒的玉石。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氛围。

他脸颊透着不健康的潮红,嘴唇干裂开来,额发几缕黏在汗湿的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吃力而滚烫。高烧像一个贪婪的熔炉,迅速燃烧着主人的意识。他无意识地翻动一下,微干的唇瓣擦过柔软的枕面,喉间溢出含糊不清的音节,近乎呜咽。

“……别走……”

林晚的心骤然被那模糊破碎的两个字刺穿,悬在胸腔里疯狂地收缩、膨胀,发出巨大无声的轰鸣。血液轰隆隆涌向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成冰,身体僵硬得像根冰柱。大脑一片空白,只余下那声虚幻的呢喃在耳膜上反复撞击。她看着那双在浓密睫毛下沉寂的眼,看着他在梦魇里挣扎却无法摆脱的脆弱模样。

一股强大到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力量,牵引着她的脚步,向前,再向前。杯中的水在她指尖的剧烈颤抖下漾出小小的涟漪,泼洒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她无知无觉,膝盖轻轻碰触到床沿柔软的边缘,终于站定在他身侧,仿佛被牵引的木偶般。目光像被磁石牢牢吸住,紧紧锁在那张因高热而格外鲜艳、因干渴而失去光泽的嘴唇上。

她俯下身,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一粒尘埃。屏住呼吸,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靠近。距离在无情地缩短,五厘米,三厘米,一厘米……最终,她的唇极其轻柔地压在了那片滚烫的、微微翕动的干唇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周围沉寂的空气也瞬间凝固。唇瓣触碰的瞬间,林晚脑子里只剩下“滚烫”两个字。陆辞呼出的灼热气息烫着她的脸颊,那几乎失去意识的嘴唇,薄而绷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真实触感,烙印般清晰。这个碰触比想象中来得更轻更淡,几乎只是气息的交接,却又无比沉重地烙印进了骨髓深处。一股巨大的罪恶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毁灭般的冲动同时在她心底疯狂炸开,激起燎原大火,吞噬着每一寸理智的阵地。

她猛地直起身,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粘腻冷汗,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擂动,几乎要破口而出。杯子里的水再次剧烈地晃动,大半泼洒出来,浸湿了她的手和昂贵的真丝床罩。她甚至无法确认陆辞是否有过任何一丝清醒的迹象,巨大的恐慌瞬间攥紧了她,捏碎了那些虚无的妄念。林晚踉跄着后退一步,如同一个从战场废墟中仓皇逃出的残兵,几乎是逃出了那间被药味和灼热气息主宰的卧室。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她背靠着冰凉厚重的门板,胸腔剧烈起伏,用力到疼痛地深呼吸,试图让狂潮般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可指腹间残留的那一丝幻觉般的微痒和灼烫,却如同烙印,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那之后的一天、两天,日子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刻度精准地向前滑动。陆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吸纳着城市刺眼的光线,将林晚照得几乎透明。她埋首处理繁杂的行程、会议安排、文件审阅,每一份送进总裁室的文件都平整得一丝不苟,她的动作利落精准,声音平稳清晰。每一个眼神都恰当地避开那张宽大的胡桃木办公桌。

可平静的表象下,她的心却像一只被反复捶打又不断试图复原的陶罐。那晚的记忆碎片,不分昼夜地浮现——唇下的滚烫触感,沉重药味里他模糊的呻吟,以及自己落荒而逃时擂鼓般的心跳。每一帧画面都让她指关节微微发白,呼吸短暂停滞。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深处某根脆弱的神经在反复震荡。陆辞毫无异样,照旧处理工作,下达指令,言语习惯未改分毫,对她,也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冰冷的疏离。可就是这种冰冷的“正常”,像一把无形的锉刀,反复研磨着她的神经——他没提那天晚上,是忘记了,还是……在等一个清算的时机?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荒谬的侥幸在她的心房里撕扯拉锯。

第三天下午,林晚将一份重要的海外合作协议书轻轻放在陆辞右手边习惯的位置,目光避过他审阅文件时低垂的侧脸线条。“陆总,这份协议需要您最终签字确认,对方要求今天下班前回复。”她的声音如常清亮,只是尾音微不可察地绷紧了半分。

陆辞修长的手指“啪”地一声合上笔盖,那截价值不菲的金属笔身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他并未看文件,反而缓缓抬起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抬起目光,如同淬过寒冰的利剑,直直穿透空气,钉在林晚的身上。林晚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全身僵硬得如同冰雕。

“昨天下午,”陆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层碎裂般的寒意,清晰地敲打在异常安静的空气里,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谁进过我卧室?”

这句话,如同引爆炸药的最后那点微弱火星。林晚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又刹那间被点燃,从头到脚燃起一片灭顶的灼痛。窗外的光亮在此刻刺眼得像无数芒针,几乎要将她那点勉力维持的镇定刺穿。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气流声。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骤然干涩的下唇,咽喉间如同烧红的砂纸摩擦过,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细微的刺痛。

心脏像失控的鼓点,在胸腔深处野蛮地擂动,疯狂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荡都让她指尖冰凉震颤。她强迫自己呼吸,吸入的空气却冰凉刺骨。在那短暂如一个世纪般的死寂里,她脑中飞速闪过无数辩解或搪塞的念头,每一个又都在他洞穿一切的目光下碎成齑粉。

最终,她只是挺直了僵硬得如同铁板的脊背。没有解释,没有试图辩驳。因为任何言语在这样穿透性的注视下都显得苍白而无力。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辩解都没有发出。她微微垂下眼睑,避开那双要将她彻底冻结的目光。

她从厚厚一叠待签的文件下方,动作极其平稳、如同处理一项早已筹备多时的日常流程般,抽出那份薄薄的、打印好的《辞职报告》。白色的打印纸在她微微发颤的指尖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的脚步挪动,鞋跟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凝滞的空气中被无限放大。她走到那张宽大的胡桃木办公桌前,清晰无误地将报告放在他刚刚合上的签字笔旁边,位置分毫不差,然后抬起头。

那双曾经无数次为他整理文件、为他递上咖啡、记录他每一个指令的眼睛里,再没有了平日那种习惯性的、如同精密零件运转般的顺从。里面盛满了风暴过后的灰烬,一种冷到极致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陆总,”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稳,但仔细分辨,能听出下方细微却无法修复的裂痕,“感谢您多年的信任。公司待遇丰厚,薪水没有一丝不满。”

每一个字都平稳地吐出,像是在复述一封早已准备好的告别辞。她顿了顿,目光没有丝毫逃避地迎向他那双深潭般冰冷无波的眼眸。

“只是,”她的声音更平稳,也更冷硬,“七年,也到了该换个人的时候了。”这话语如一枚冰冷的钢钉,在死寂的空气中敲下了一声脆响。

陆辞的目光从那份辞职报告上抬起,扫过她平静却透着绝对疏离的脸。他像是听清了这句话,但每个字都被拆开再重组,变得异常陌生。

一丝极冷、近乎嘲讽的笑意,缓慢地在他轮廓锋利的唇角扯开。那笑容没有半分温度,反而像覆在寒冰上的一道裂痕,寒气四溢。他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出,快得像一道虚影。

林晚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下一秒,那张被她慎重签了名字、打印得工整无比的辞职报告,就被他攥在了掌心里!

他的手指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冷白的硬质光泽。动作算不上粗暴,却带着一种令人齿寒的冷酷决绝。纸张发出一种极其刺耳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先是脆弱纤维被强行拉扯开的呻吟,接着是豁开巨大裂痕的哗啦声。林晚看到自己清晰的签名和“辞职报告”四个大字,在瞬间被蛮横的力量撕裂,成为几片狰狞的碎片。

他手一扬,那些苍白的分崩离析的纸片,犹如被风暴席卷的残蝶,纷纷扬扬散落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办公桌面上,几片还飘飘荡荡地落到了深灰色的地毯上。

“换人?”陆辞的声音不高,却足以冻结整个空间的空气。他松开手指,掸了掸指尖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撕裂的并非她的辞职信,而只是一张毫无价值的废纸。他的目光锁着她,带着掌控一切的冷漠评估,也带着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烦躁。“林晚,”他叫她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砸得生硬,“连换一个我习惯的枕头,我都需要三天才能适应。”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逼迫感,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她强装的镇定。

“你,”他的舌尖缓慢地顶了一下上颚,像是在品味这个判断的滋味,“你觉得……我换得掉你?”

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坚硬的固体,每一口吸入都带着冰碴,割得气管生疼。那些撕裂的白色纸片,如同苍白的祭品,散落在冰冷的办公桌面和深色地毯上,无声控诉着他绝对的、不容置疑的裁决。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发出的、永无休止的嗡鸣,单调得令人窒息。

林晚感觉自己的指尖深深嵌进了掌心里,冰凉的刺痛终于让她从一种濒临粉碎的状态里拽回了一丝清醒。指甲嵌入掌心的痛感如同细小的电流,一路窜上紧绷的手臂。陆辞的话,那句残忍的“换得掉你吗?”还在冰冷凝固的空气里盘旋,每一个字都带着锐利的倒钩,钩得她五脏六腑都尖锐地疼。那不仅仅是否定,更是一种彻底将她工具化、完全无视她个体意志的宣判。七年来所有不动声色的隐忍、所有心照不宣的界限、所有深夜独自吞咽的期待和失望,在这一刻被扯掉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用和被利用。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直冲喉头,夹杂着被碾碎自尊的愤怒。她牙关紧咬,才勉强压住那翻涌而上、几乎要冲破理智堤防的屈辱感。她没有再看那些被撕裂的纸片,也没有再看他冰潭般的眼睛。视野边缘的景物因强忍的情绪而微微扭曲晃动。

林晚转过身。她的动作很慢,背脊挺直得如同一株在寒风中不肯弯折的孤竹。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每一步都像是在踩踏着自己碎裂的心。她没有说一个字。那道纤细的背影穿过明亮得刺眼的光线和冰冷空旷的办公室空间,最终消失在厚重的、闭合无声的门后,只留下空气里尚未消散的低压寒流和一地残破的白色碎片。门悄然合拢,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咔哒”,仿佛是她七年间所有隐秘爱恋最终落下的封棺之钉。

那扇隔绝了顶楼总裁办公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的瞬间,林晚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瞬间抽干,整个人虚脱般踉跄了一下,手在冰凉的墙壁上用力撑住才不至于软倒。墙壁刺骨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职业装布料渗入皮肤,与胸腔里那股爆炸般却又被死死压抑住的情绪激烈地冲撞。

她靠着冰冷的墙面,做了好几个深深的呼吸。空气涌入肺腑,试图驱散那份几近晕厥的窒息感。那几分钟的屈辱对话反复在脑海中闪回,每一帧都带着尖锐的倒刺,抽打着她的神经。

她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林晚没有回她那间小隔间般的助理办公室。那里面每一件物品都在无声诉说、每一个角落都在提醒。她甚至没有收拾自己桌面上属于私人的零碎物品——一支用旧了的钢笔、一本记满日程的笔记本、一只印着可爱猫咪的保温杯。就让它们待在原地,成为一座被主人仓皇遗弃的废墟。她只是简单收拾了自己放重要物品的小手袋,匆匆离开了办公区。脚步落在电梯间冰冷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了空旷的回响。

接下来的两天,像是浸泡在浓度极高的盐水里。电话彻底安静下来。她知道陆辞的作风——要么彻底解决问题,要么彻底弃若敝屣。他不会用电话这种低效的方式来做无谓的拉锯。这份沉寂反而比狂风暴雨更加煎熬。他的那句审判——“换得掉你吗?”——如同盘踞在黑夜里的低语,反复在耳边响起,带着冰冷的回声,将她的尊严彻底踩入泥泞。

第三天傍晚,城市的霓虹开始次第点亮时,手机屏幕在幽暗的房间里骤然发出刺目的亮光。心脏猛地一跳,差点跃出喉咙口。来电显示着一个久未出现、却绝不可能错认的名字——陆辞的私人特助老周。一个向来沉稳,只有在处理陆辞那些极为私密、不便公开示人的紧急事务时才会联系她的人。

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黏腻的毒蛇,迅速缠绕上她的脊柱。林晚指尖颤抖得几乎握不稳手机,铃声固执地响了一遍又一遍,尖锐地切割着凝固的空气,也像是在凌迟她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划开接通键,指尖的冰凉几乎传递到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喂……”她的声音带着明显不稳的沙哑。

“林晚!”老周的声音劈面砸来,失去了所有的圆融和沉稳,只剩下一种紧绷到极致的急促,“陆总出事了!在南区高架,连环追尾……伤得很重!刚刚送去中心医院急救中心!你快来!”

话筒里的声音如同破碎的电流滋滋作响,每一个字都如同钢钉般狠狠戳进林晚的耳膜,留下麻木的、短暂的空白,随即又被猛烈的嗡鸣覆盖。老周的声音遥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维度,林晚站在光线昏暗的客厅里,落地窗外城市的流光淌进来,像一条条虚幻的光河,而她如同站在河中孤石上,即将被汹涌淹没。老周的话还在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个音节都膨胀、爆炸,震得她神经末梢都在颤抖。一种类似尖锐耳鸣的蜂鸣声持续不断地在她颅骨深处炸响。南区的连环追尾——那是下班的恐怖高峰,晚间的新闻标题总充斥着这样的血案。陆辞……伤得很重……急救中心……

这几个关键词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冲撞,激荡起一片无法理解的旋涡。身体失去了指挥,只是凭借着某种深植骨髓的本能,机械地冲出房门,拦下出租车,报出医院的名字。车窗外的街灯飞速向后流去,拉成无数模糊发亮的光带,映在她失焦的瞳孔里,只留下一片冰冷的虚幻。

医院大厅刺目的白光、消毒水混合着某种陈旧铁锈味的冰冷气息、人们焦急奔走带起的混乱气流、角落里压抑的啜泣声……所有这些混杂的感官信息,此刻都变成了她混乱意识的模糊背景板。她几乎是凭着残存的一点方向感,脚步虚浮地冲到了急救中心的重症监护区那冰冷的隔离门外。

走廊里人影晃动,几个西装革履、显然是公司高层的人面色凝重地在低声交谈,老周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一向梳理整齐的头发竟有几缕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他的目光猛地捕捉到林晚冲过来的身影,立刻抢前几步迎上,声音因为后怕而变得干涩嘶哑:“林晚!你可算来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一种林晚此时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是愧疚,又似乎混杂着某种如释重负的期待?他喘着粗气,语速极快:“刚过了最危险的时候……醒了有十几分钟了……医生说不让太多人进去……但、但他刚才……”

老周像是忽然被扼住了喉咙,目光在林晚煞白的脸上迅速掠过,又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ICU大门,声音猛地压得更低,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急:“他……他开口第一句话……问的是……‘林晚呢?’……一直在说‘林晚’……护士怎么安抚都没用……”

老周接下来的话像是浸透了冰渣,猝不及防地泼进林晚的心口:“医生没办法,说情绪太躁动影响生命体征……必须得顺着他来……现在只有你能进去!”

老周的叙述还没结束,那扇象征着死亡与希望的厚重ICU大门,就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戴着口罩、穿绿色刷手服的护士探出身来,目光精准地穿过混乱的人群,落在林晚身上。

护士的声音隔着口罩显得模糊不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林小姐是吧?病人一直在躁动不安,喊你的名字!家属只能进来一位,请动作快点!”那催促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林晚僵硬的神经上。她下意识地看向老周,对方急切地对她重重点头,眼中那份沉重的期待瞬间化为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

门在身后重重合拢,将那一切喧嚣、焦灼与窥探的目光彻底隔绝。更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仪器有节奏的尖锐滴答声瞬间灌满了她的感官。眼前的世界被冰冷的白色覆盖——雪白的墙壁,雪白的仪器,雪白的床单,还有那些覆盖在他身上、缠绕在手臂上的各种令人心慌的管子和线缆。林晚的脚步定在门口,再也无法挪动半分。时间在她眼前似乎凝滞成一块透明的琥珀,让她只能困在边缘,无法触及中心那个裹在惨白病号服里,几乎被各种管子“淹没”的男人。

陆辞安静地陷在病床里,脸色呈现出一种类似墙壁的惨白,嘴唇也是灰淡无血色,紧阖着眼睑,唯有眉间深蹙着一道痛苦的印痕。床边的心电监护仪荧光屏上蜿蜒跳跃着绿色的数字和曲线,那规律的“嘀…嘀…”声在空旷的病房里格外刺耳,每一次细微的起伏,都像是死神冰冷的手指在敲打着世间的门扉。

她一步步挪近床边,脚下发飘。空气中那股刺鼻的药水味和仪器冰冷的金属气息钻进鼻子,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她停住了。喉咙里堵得发慌,眼睛酸涩得厉害。她看着他被各种管道和绷带包围的身体,被仪器光芒照得毫无生气的脸庞……那个永远倨傲冷漠、似乎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男人,竟然可以脆弱成这个样子。一种沉重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这时,病床上那人的眼皮突然极其费力地颤动了数下,仿佛在与沉重的帷幕搏斗。几秒艰难的挣扎后,那双曾让她如坠冰窟的、深不见底的眼睛,终于缓缓掀开了一条缝。

那目光起初是混沌的、失焦的,像是蒙着厚重的阴翳,只是在白色的天花板和冰冷的仪器间茫然地移动,带着重伤后特有的迟滞与疲惫。几秒钟后,那游移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具有绝对锚点意义的存在,骤然定格在她僵立在床尾的身影上。

陆辞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像两道烧红的烙铁。那目光中有浓重的、尚未退尽的痛楚阴影,然而在这些之上,却硬生生挣脱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一种纯粹的、带着血腥味的渴求,强烈到近乎疯狂!

林晚甚至来不及消化他眼神中的变化,更来不及思考任何应对的话语,他那双被厚厚纱布包裹,几乎看不出形状的手猛地动了!

那只被层层包裹的手,以一种超出重伤病人想象的爆发力,猝然伸出!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刺鼻气味的手指,如同挣脱了锁链的鹰爪,在电光石火间,一把死死攥住了她来不及完全抽回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蛮横,狠狠攫取住她纤细的腕骨!

“嘶……”林晚猝不及防,腕骨处传来一阵清晰的锐痛,让她不由自主地痛呼出声,本能地就想挣脱。然而陆辞的五指却像焊死的铁钳,纹丝不动。她的目光惊恐地对上他的眼睛——那双往日深潭般冰冷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疯狂燃烧的执拗和一种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他仿佛确认般死死盯着她,瞳孔里倒映着她惊惶失措的脸,又像是在牢牢抓紧最后一根能从无边黑暗中将他拖回的稻草。

“林晚……”他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嗓音像被粗砺的砂纸狠狠磨过,每一个气音都带着血腥味的挣扎和一种刻骨的、近乎哀求的紧绷,“……别走……”

林晚所有的挣扎,在那句嘶哑到撕裂、浸满痛楚和巨大恐惧的“别走”声中,彻底僵住了。她怔怔地看着他死死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力量大得指节完全扭曲,关节处那层薄薄绷带下迅速沁出刺目的暗红色血痕。他脸上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紧抿的嘴唇因剧痛而细微抽搐着,额角瞬间凝结出豆大的冷汗,沿着太阳穴滑落,砸在洁白的枕头上。然而那双眼睛,却依旧如同濒临熔断的灯丝,死死地、不容置疑地锁在她脸上,里面的执拗和恐惧交织成一张令人心悸的网。

林晚绷紧的肩膀骤然垮塌下去。酸胀的眼睛终究没能阻挡视线边缘的温热无声滑落。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和药味,一起灌入肺腑。她没再试图挣脱那只如同铁钳般桎梏的手腕。指尖微微用力回握了一下,试图传达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的微弱安抚。

“我在。”她开口,声音因为过度压抑而异常沙哑,几乎和他一样难听。她避开他眼中那令人心碎的灼烫光芒,强迫自己去看他手臂上正迅速扩大的那圈可怕血痕,声音干涩,“……好,不走。我不走。”

她的指腹下意识地挪到他绷带边缘渗血的地方。不敢直接触碰伤口,指尖悬停在那里,传达着一种无措的担忧和一丝极其笨拙的、努力想要传递温度的意念。“你……你要听话。不能再动……伤……伤口会……”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那狰狞的血色刺得她眼痛。她努力吸着气,压下那股翻涌的哽咽,“医生说了,你再乱动,就真的……很危险了……”

陆辞的手,并没有因为她的承诺而放松分毫。那只钳住她的手上力道丝毫未减,反而在她那句笨拙的担忧出口后,指关节似乎还下意识地蜷得更紧。他的呼吸因为剧痛而越发急促短浅,胸口的起伏带着监护仪发出警示音似的频率改变,汗水浸湿了他额头的碎发和鬓角。他似乎根本没听见她后面那番努力安抚的、关于伤口和危险的话语。

他浑浊的目光固执地锁着她躲闪的侧脸,瞳孔深处那种近乎疯魔的执拗和恐惧依旧盘踞不去。干裂灰败的嘴唇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吐出更清晰却也更让林晚心惊的句子,如同在寒夜里敲碎坚冰的锤子:

“……林晚……”

他声音里的沙砾感更重了,像磨钝的刀子拉扯着最后的力气。

“你……”每一个字都仿佛要从骨髓里剥离出来,伴随着沉重而痛苦的喘息,“你的……工作电脑……密码……”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耗尽了力气,喉结艰难地滚动,才把后半句砸向她,“……是我的生日。”

林晚整个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霹雳从头顶贯穿!全身的血液在瞬间疯狂涌向四肢百骸的末端,又瞬间被抽干,只留下蚀骨的冰冷和一种极致的眩晕感。脸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此刻却被一种巨大的恐慌彻底冰封。她猛地侧过头,目光如烧红的钢针,第一次完全、没有任何躲闪地、带着不敢置信的巨大震惊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怎么会知道?!

那条关于工作电脑密码的私密防线,是她七年隐晦心意下筑起的最后一道壁垒!是她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独自一人对着冷冰冰的电脑屏幕时,内心深处唯一允许泄露出的、极其微小的一点点“越界”。这根本不该是她的顶头上司、那个对他人隐私极度漠然、只追求绝对掌控与效率的总裁陆辞应该去触碰、去窥视的东西!一丝微弱到荒谬的期望闪过脑海——也许他只是因为受伤太过痛苦而产生了胡乱的臆想?也许是巧合?她拼命地想要去否认这个赤裸裸摆在面前的、令人窒息的真相。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从这震惊中拔出一只脚,陆辞眼中的那团执拗而疯狂的火焰陡然猛烈地升腾起来。他仿佛根本无视身体承受的极限,另一只没打点滴、但同样被多处包扎限制的手臂,竟也要挣扎抬起!这个动作的意图清晰得可怕——他似乎想指向放在床尾柜子上的、那只跟随了她七年、同样伤痕累累的旧款牛皮笔记本!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骤然紧缩到极致,惊骇瞬间冲垮了摇摇欲坠的堤坝!她立刻明白了。电脑密码的揭开,只是一个引子!他的目标,是她那本贴身携带、几乎从不离身、字里行间倾注了她七年所有不敢言说心事的笔记本!一旦那个硬壳封套的陈旧笔记本被开启,里面密密麻麻的字句,那无数次深夜独自面对时写下的滚烫思绪——“原来他的咖啡需要加一点牛奶,不是糖”“今天他领带打歪了,我想帮他扶正时,指尖碰不到的距离”“第1983天,他说我的报告做得很好,原来这就是我的糖果”……

这些被时间凝固的隐秘告白,将如同散落一地的珍珠,瞬间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再没有一丝遮掩的余地。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淹没了林晚!她几乎忘记了他手臂上那道还在不断扩散的狰狞血痕,也忘记了他此刻是重伤在身的脆弱病人。在巨大的心理冲击下,身体的本能反应超越了所有理智!她猛地用力,手臂爆发出全部力量,狠狠一挣!

那只牢牢禁锢着她手腕的手,那只属于病人、本应虚弱的手,却爆发出了令人心惊的铁一般的力量。陆辞的指节骤然爆出青白,指腹压在她腕骨上,几乎要将骨头捏碎!他的手瞬间变成冰冷的钢箍,传递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巨大的力道在病床边缘僵持、撕扯!林晚几乎是绝望地感到自己的抵抗正被那股疯狂的力量吞噬。她能清晰地看到陆辞脸上瞬间褪尽的最后一点血色,看到他的额头因为剧痛而爆出的细密汗珠,看到他嘴唇因为咬紧而泛起的灰败苍白……可他的手,依然像焊死般纹丝不动!

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厉鬼的尖啸,骤然划破病房死寂的空气!那急促而高亢的“嘀嘀嘀嘀——”声,像冰冷的针,狠狠刺穿了林晚混乱的意识,也炸碎了两人之间这种疯狂又惨烈的僵持!

“停下!快停下!病人血压急剧升高!伤口在崩裂!”护士惊恐的呼喊从门外清晰地穿透警报声传来!

巨大的恐慌和被暴露的惊惧终于压倒了一切!林晚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狠狠一挣!腕骨几乎在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在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一瞬间里,在护士冲进来的急促脚步声中,在她手腕即将要彻底脱离那钳制的千钧一发之际——

陆辞那只绷紧到极致的手指,不知是最后一点力气耗尽,还是某种更深层力量的牵引,终究松开了半分。

就在这点松脱的缝隙里,林晚如同逃离了捕兽夹的惊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腕猛地抽离了出来!失去牵引力量的瞬间,她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痛楚在肩胛骨炸开,反而奇异地带来一丝刺激感官的清晰。

护士们已旋风般冲到病床前,训练有素地开始检查那些骇人的出血点、稳住陆辞因剧痛和强行动作而更加恶化的躯体。仪器尖锐的鸣叫填满了小小的监护室。在护士们急促而专业的背景音里,在陆辞因剧痛脱力而深深吸入氧气、眉头紧锁地重新陷回枕头的苍白侧影旁,林晚重重靠着墙壁。

胸口剧烈起伏,手腕上还残留着如同被烙印过的清晰灼痛和指痕。但那点微不足道的痛处,根本无法压制她此刻内心翻腾的巨浪——电脑密码被揭穿,旧笔记本的存在被洞悉……七年筑起的堤坝,在真相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那些密密麻麻写在深夜里、每一个字都曾饱蘸着滚烫酸涩的文字,那些被她用最严苛的纪律封存于旧本子深处、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不敢打扰的心绪,在此刻都成了悬在头顶、随时会倾盆浇下的滚烫铁水。

她看着那个被护士们簇拥着的苍白侧影。巨大的震动之后,混乱的思绪深处,却奇异地升起一缕沉冷的幽光,像刺破浓雾的闪电。她似乎看到了一道缝隙,一条微乎其微的退路——至少在此刻,他没能真正地翻开它,没能亲自看到那些文字!只要她没有亲口承认,没有白纸黑字摆在眼前,所有的“可能”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个念头生出的刹那,林晚迅速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因剧烈情绪冲突而微颤的脊背。她的目光越过忙乱的医护人员,穿透刺耳的仪器警报和病床上那片混乱的狼藉,落在陆辞脸上。

他因骤然剧痛而急促喘息着,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拉着胸前破碎的骨头和崩裂的伤口。他那双幽深的眼眸却固执地穿过医护人员匆忙晃动的身影,死死锁在她身上。里面翻滚的情绪如同岩浆——是剧痛的撕扯,是身体崩溃的虚弱无力,是意识在药物和伤痛中艰难维持的涣散……然而在这片混沌风暴的最深处,却依旧烧灼着一种无法磨灭的、带着蛮横与渴求的执拗!他在索要一个答案,一个她亲自承认那些深埋文字存在的答案!他像在无声地低吼:把它给我!把那些字句给我!

林晚撞在墙壁上的肩胛骨依然传来阵阵闷痛,但此刻,那点肉体上的痛感仿佛成了让她从巨大冲击中彻底清醒过来的药引。手腕上残留的箍痕火烧火燎,比护士给陆辞注射的镇痛剂还要猛烈地提醒着她此刻进退维谷的处境。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他因为剧痛而扭曲的眉宇,扫过他手臂和胸前绷带上那触目惊心的新鲜血色,最后定格在他那双眼睛深处。那里面翻腾的岩浆里有痛楚,有虚弱,但最深处燃烧的却是固执的、不惜撕裂伤口的索求!那无声的指令穿透混乱,沉重地砸在她心上:必须承认!把那些文字摊开在我面前!

她看着他眼中执拗燃烧至几乎疯狂的光芒,那里面只有进攻与攫取的指令,全然不理会自身正在加速崩裂的躯体和迅速流逝的气力。

就在医护人员准备强行进行更大幅度检查的前几秒,就在他眼中那团光芒烧到极致、几乎要将自己与她共同焚毁的刹那——

林晚忽然对着他,极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那根本算不上一个微笑。嘴角的弧度微小,几乎转瞬即逝,眼底深处没有半丝暖意,反而像浸在冰湖里的碎钻,凝结着一种透彻之后的锋芒。那眼神很静,一种风暴眼中心才有的、剔透到令人不安的平静。

就在护士准备再次靠近处理崩裂伤口的动作即将落下、病房里最混乱的这一秒,在那短暂到如同刀锋切过的寂静中,林晚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不低,每一个字却都像冰凉的雨滴,敲打在冰冷的墙壁和人心上。

“陆总,”她的目光不再闪躲,直直地对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眼神深处没有惊惧,也没有妥协,只有一片空旷到极致的冰凉,“偷看……”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唇角那点奇异的弧度加深了极其细微的一丝,眼神锐利得如同刚开刃的寒冰匕首。

“……可是要付七年利息的。”

更新时间:2025-06-11 19:21:55 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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